春夜

次日下午, 宋明舒接到派出所的通知電話，說宋老太太和宋母的處理結果出來了。

兩人已經被送進拘留所了。

那時候她正在給外婆餵水果，接完電話後外婆還問了句怎麽了。

宋明舒淺淺一笑, 將手中最後一瓣橘子餵給老人：“沒什麽事, 您就別操心啦！”

她起身一邊拿濕巾給外婆擦手，一邊繼續道：“對了外婆, 一會兒我回家收拾一下東西, 讓孫嬸兒過來幫忙照看您一會兒, 我很快就回來。”

老人卻依舊有些猶豫：“其實咱們平河鎮的醫生也挺不錯的, 沒必要非去北江的大醫院，而且我覺得我這也不是多嚴重，不做手術也可以……”

宋明舒神色一凜，罕見的加重了語氣：“外婆！”

外婆緩緩眨了眨眼，幹巴巴地笑了笑, 就此打住話題：“好好好，我不說了, 都聽你的都聽你的，就是麻煩人家小江了……”

話音未落, 病房門被推開, 江嶼走進來輕笑著說道：“外婆您這話就說的太見外了，您是明舒的外婆那也是我的外婆，自己外婆的事兒怎麽會麻煩呢？一點都不麻煩。”

老人笑得合不攏嘴, 直誇江嶼懂事能幹還嘴甜。

宋明舒也沒忍住笑了一下, 然後沒什麽威懾力的瞪了少年一眼，讓他不要亂說話亂攀親戚。

江嶼嘴角噙著笑走到她身邊, 極其自然地接過她手裏的垃圾，轉身丟進垃圾桶：“一會兒需要我留在醫院陪護外婆嗎？”

宋明舒搖頭：“不用, 孫嬸兒給外婆燉了湯，晚點會送過來，有孫嬸陪著就行了。”

於是少年毫不猶豫地轉了話音兒：“好，那我陪你回家收拾東西。”

宋明舒：“其實……”

其實也不用，外婆總共也沒多少t東西，她自己都可以拎得動。

但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看見江嶼打電話通知了司機，速度之快，好像生怕她會拒絕一樣。

“好吧。”她無奈地攤手，“那就帶你去一趟。”

-

兩人在傍晚抵達宋明舒家所在的居民巷子。

巷子不夠寬，裏面也不好停車，所以司機就在巷子口等著，宋明舒和江嶼兩人下車走進去。

這個時間正是吃晚飯的時候，聚在巷子口聊天的那群人早就散了，喜歡在巷子裏跑來跑去瘋玩兒的小孩兒們也被自家大人拎回家吃晚飯去了，路上幾乎沒什麽人。

天色暗的很快，明明剛出醫院大門時天色還半亮，現在就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兩人穿過一半明一半暗的路燈，影子被昏暗的燈光拉的斜長。

身邊傳來驀然傳來一聲清冷的低笑，宋明舒擡頭去看，只見少年正低頭看著兩人映在地上的影子，唇角微彎，看起來心情有些愉悅的模樣：

“看，還挺像牽著手一樣。”

宋明舒不明所以，順著他的視線低頭去看。

只見兩個人的影子肩並肩地映在水泥地上，走動時垂在身側的手輕微晃動，影子正好交疊在一起，顯得格外親密。

確實如同江嶼說的那般，像極了牽手。

宋明舒只覺得一小股熱氣染上耳垂，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索性低著頭，默不作聲的往旁邊挪了兩步。

影子的距離被拉來，兩只手的影子失去了相擁的機會，依依不舍的分離開來。

江嶼眉尾微挑，視線從地上收回。

下一秒，宋明舒的手就被少年微涼的指骨握住，然後朝他的方向輕輕一帶。

耳邊是他的清冷嗓音：“別亂跑。”

宋明舒一楞，還沒反應過來，前方左側一輛從黑暗裏沖出來的電動車就一個猛剎車停了下來，車胎與地面摩擦發出略顯刺耳的聲音。

電動車車主也非常驚慌，剛才他想著巷子裏幾乎沒什麽人，就一邊騎車一邊掏出手機回了個消息，沒想到一擡頭車前方就迎面走來一個人，差點撞到她。於是一個勁兒的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沒撞到您吧？”

宋明舒這才明白江嶼為什麽突然牽她的手，於是搖搖頭，好脾氣地笑笑：“沒事，您走吧。”

那人松了口氣，重新騎上車小心翼翼地走了。

電動車離開後，江嶼依舊保持著牽著她手的狀態不動，開始慢悠悠的往前邁步。

宋明舒偷瞄了他一眼，試探性的把手往外抽了點，沒成想江嶼漆黑的瞳仁斜過來看了她一眼，不僅沒有松手，反而握的更緊了點。

“別亂動。”他理所當然地說道：“別一會兒又光低頭不看路，撞墻上了才擡頭。”

宋明舒有點羞愧，低聲反駁：“哪有這麽誇張啊……”

剛剛也只是個意外而已。

“那就別動了。”江嶼直接轉移話題，順勢又將人往自己身邊帶了一把，距離近地胳膊都快要挨在一起了，少年炙熱的體溫隔著衣服布料傳過來，聲音也隨之落下：“你家到底在哪兒？”

轉過路口，青石板小路的一側，宋明舒擡手指向那個老舊的院門，輕聲道：“到了，就在這裏。”

跨過斑駁掉漆的大門，院內的陳列布景映入江嶼眼中。

院子不大，卻被人收拾的很整潔，窗臺下長著的花花草草還算茂盛，看起來格外溫馨，每一處都有著認真生活的痕跡。

宋明舒沒讓江嶼上樓：“你坐這兒稍等一會兒。”說罷自己去外婆的房間收拾東西去了。

江嶼順從地在沙發上坐下，慢條斯理的掃視著這座老舊的房子，企圖從中探究出宋明舒以往生活的痕跡來。

才掃了一眼，門口就傳來一聲細微的動靜，江嶼側頭看去，只見一個還沒大門一半高的小女孩兒，正扶著門框探頭探腦地朝院子裏面看，見屋裏亮著燈，眼睛一亮，邁著小短腿往院裏跑。

見這小孩兒熟門熟路的樣子，江嶼猜測應該是宋明舒認識的小孩兒，也沒出聲，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屈肘撐著下頜，就等著小孩兒跑進來。

門口的小孩正是孫叔家的小玉，她已經兩天沒見過舒外婆了，爸爸媽媽只說舒外婆有事出門了，也沒說什麽時候回來，所以只要她在家，就會時刻註意著外婆家的動靜。

這不，剛從外面和小夥伴玩耍結束回來，正好讓她碰到。

小玉手裏緊緊攥著兔子燈籠，一邊跑一邊揚聲喊道：“阿婆阿婆你怎麽才回來呀！”

話音還未落地，面前一下子出現了一個陌生的男性面孔，小短腿頓時慢騰騰地停了下來。

小玉對陌生面孔還是抱有十分的警惕心的，停在原地後大眼睛緊盯著江嶼，甚至還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幾步，聲音很大，像是要給自己壯聲勢一樣：“你是誰？”

江嶼往前傾了些身子，饒有興趣地反問她：“那你是誰？”

小玉小臉緊繃，直接把他當成了小偷，手裏的兔子燈籠刷一下子收到了身後，同時壓住緊張又有點害怕的情緒，緊著嗓子繼續大聲說道：“這是我舒阿婆和明舒姐姐的家，你最好快點出去！不然我叫我爸過來揍你了！”

江嶼覺得有趣，勾唇笑了一下，正想說什麽，樓上的宋明舒聽到了動靜，從窗戶裏探出頭：“小玉？”

小玉一仰臉，看到熟悉的面孔後激動的叫了聲“明舒姐姐！”

宋明舒朝她擺擺手，頭很快收了回去，只留聲音落下來：“姐姐忙著收拾東西呢，一會兒就樓下的哥哥一起走了，這次不能和你一起玩了，你趕快回家吧小乖。”

小玉這才放松了下來，長出一口氣，再看向江嶼時就變得自來熟了起來：“哥哥，原來你是明舒姐姐的朋友呀！”

方才因為緊張而背在身後的手拿了出來，那個被她攥在手裏的兔子燈籠也一晃一晃的垂在小玉身前，跟著女孩輕快的步伐逐漸靠近，在地上照出一團朦朧的光影。

江嶼的視線從在她手中的兔子燈籠上劃過，沒有停留，可莫名地，心底卻泛起一陣微弱的漣漪，一閃而過。

情緒閃過的太快，讓江嶼一時間沒抓住也沒反應過來到底是什麽感覺。

可能是因為燈籠是兔子形狀的吧，他想。他記得宋明舒很喜歡兔子。

心裏這樣想著，也順口誇了一句：“小朋友，你的燈籠挺好看。”

聽到這話，小玉笑嘻嘻的在他面前站定，獻寶似的舉起手中的燈籠：“當然好看啦，這可是明舒姐姐送給我的！”

整條居民巷裏就屬她一個人有這種兔子燈呢，別的小朋友不知道有多羨慕她，所以每次晚上出去玩她都會帶著。

“嗯？是你明舒姐姐的？”江嶼重覆了一遍，又仔細打量了一眼那盞燈籠，總覺得有種微妙的熟悉感，卻不知從何而來。

正反覆琢磨著，外邊有人喊著小玉的名字，叫她回家吃飯。

小玉脆生生的回應了一聲，然後仰頭朝二樓道：“明舒姐姐，我先回家吃飯啦。”

說完又朝江嶼擺擺小手，也不管有沒有回應，扭頭拎著燈籠蹦蹦跳跳地走了。跨過大門，兔子燈籠就消失在了視線中，江嶼也沒將那抹微乎其微的熟悉感放在心上。

外婆的東西不算太多，宋明舒收拾的很快，拎著一個大手提包下了樓。

江嶼起身順手接過，兩人一同出門，將大門落鎖。

往回走時，經過某段巷子，邊上的路燈壞了好幾個，其餘幾個發著暗淡的光，兩人頭頂上的那個燈泡好巧不巧掙紮著閃爍了幾下，“滋啦”一聲，毫無預兆的滅了。

頭頂朦朧的光影瞬間消失，就連周圍的光線都仿佛瞬間暗了幾分。

巷子裏很靜，所以這個動靜就顯得格外明顯，再加上瞬間黯淡了光線，宋明舒的腳步微不可查地慢了一分。

好在只是壞了一個燈泡，不是什麽大事，她的腳步很快恢覆正常。

但江嶼卻依舊註意到了她的這點異樣。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麽，腦子裏方才飄過的那點微弱的熟悉感在此刻重現，某個被遺忘的畫面漸漸在腦海中浮現。

少年停下了腳步。

宋明舒走了沒幾步，發現身邊沒人了t，正想疑惑回頭時，江嶼開口了。

低而磁的清冷嗓音自身後傳來。

“宋明舒，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

宋明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回頭時還有些茫然。

隔著頭頂昏暗的路燈，江嶼漆黑的眸子沈沈地望向她，薄唇輕啟，字字清晰落入她耳中：“一年前，在這條巷子裏，”

“我是不是遇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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